嗣后尔每月作五课揣摩之文，作一课气势之文。讲揣摩者送师阅改，讲气势者寄余阅改。四象表中，惟气势之属太阳者，最难能而可贵。古来文人虽偏于彼三者，而无不在气势上痛下工夫。两儿均宜勉之。此嘱。

同治四年七月初三日

从纪泽的诗中可见你对陶渊明的诗的见识气度还没有深层地领会，试取《饮酒》二十首、《拟古》九首、《归田园居》五首、《咏贫士》七首等篇反复地读，如果能从中领会陶渊明胸襟之广阔、寄托之深远，就会知道陶公对圣贤豪杰的造诣极深。你若能领悟到陶公诗中的用意深远之处，下次试着解说其中的一两首，寄来给我看看。

你又问我在某一方面有所专长，是否须兼有其他三个方面才能算合乎法度？这种想法绝对是不成立的。韩愈缺少阴柔之美，而欧阳修缺少阳刚之美，更何况是其他人，怎能兼而有之呢？凡是说妄图兼采众长的人，最终几乎都是一无所长。鸿儿说这一表格规范概括，横竖相呼应，足见鸿儿非常善于领会。至于纯熟的文字，极力揣摩固然是切实有用的功夫，然而年少时的文章总是要以气象峥嵘为贵，就如同苏东坡所说的，如同锅上的蒸气，蓬蓬勃勃、气势汹涌。古文像贾谊的《治安策》、贾山的《至言》、太史公的《报任安书》、韩愈的《原道》、柳宗元的《封建论》、苏东坡的《上神宗书》，八股文像黄陶庵、吕晚村、袁简斋、曹寅谷，墨卷像《墨选观止》、《乡墨精锐》中所选的两排三叠的文章，都具有最强盛的气势。你应该注重在气势上下功夫，而不能只局限于在揣摩上用功。你的习作大致上偶句较多而单句较少，段落较多而分股较少，其实也没必要总是拘泥于八股文的格式。做短文时，或者只有三五百字，长的或者八九百字、一千字，都是可以的。虽然是“四书”题，或者引用后代的史事，或者议论当今的现实，也都是可以的。总之都要在气势上尽量舒展，笔力要用得强健，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受到束缚，以致越来越拘泥、呆滞。

以后你每个月要写出五篇揣摩的文章，做一篇有气势的文章。其中讲求揣摩的文章送给老师审阅批改，而讲求气势的文章务必送来给我审阅批改。四象表中，只有气势属太阳，是最难能可贵的。自古以来，文人虽然多偏重于另外三项，但无人不在气势上狠下功夫。因此希望两儿都要在气势上多加努力。此嘱。

五月十八日接弟四月八日信，具悉一切。七十侄女移居县城，长与娘家人见面，或可稍解郁郁之怀。

乡间谷价日贱，禾豆畅茂，尤是升平景象，极慰极慰。此间军事，贼自三月下旬退出曹、郓之境，幸保山东运河以东各属，而仍蹂躏于曹、宋、徐、泗、凤、淮诸府，彼剿此窜，倏往忽来。直至五月下旬，张、牛各股始窜至周家口以西，任、赖各股始窜至太和以西。大约夏秋数月，山东、江苏可以高枕无忧，河南、皖、鄂又必手忙脚乱。

余拟于数日内至宿迁、桃源一带察看堤墙，即由水路上临淮而至周家口。盛暑而坐小船，是一极苦之事，因陆路多被水淹，雇车又甚不易，不得不改由水程。余老境日逼，勉强支持一年半载，实不能久当大任矣。因思吾兄弟体气皆不甚健，后辈子侄尤多虚弱，宜于平日请求养生之法，不可于临时乱投药剂。

养生之法，约有五事：一曰眠食有恒；二曰惩忿；三曰节欲；四曰每夜临睡洗脚；五曰每日两饭后各行三千步。惩忿，即余篇中所谓养生以少恼怒为本也。眠食有恒及洗脚二事，星冈公行之四十年，余亦学行七年矣。饭后三千步近日试行，自矢永不间断。弟从前劳苦太久，年近五十，愿将此五事立志行之，并劝沅弟与诸子侄行之。

余与沅弟同时封爵开府，门庭可谓极盛，然非可常恃之道。记得己亥正月，星冈公训竹亭公曰：“宽一虽点翰林，我家仍靠作田为业，不可靠他吃饭。”此语最有道理，今亦当守此二语为命脉。望吾弟专在作田上用些工夫，辅之以书、蔬、鱼、猪、早、扫、考、宝八字，任凭家中如何贵盛，切莫全改道光初年之规模。

凡家道所以可久者，不恃一时之官爵，而恃长远之家规，不恃一二人之骤发，而恃大众之维持。我若有福罢官回家，当与弟竭力维持。老亲旧眷贫贱族党不可怠慢，待贫者亦与富者一般，当盛时预作衰时之想，自有深固之基矣。

同治五年六月初五日

五月十八日接到你四月八日的来信，一切尽知。七十侄女搬到县城居住，经常可与娘家人见面，或许可稍稍消除心中的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