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现今社会上那些愚蠢的学者都不了解国家是治是乱的实际情况只
再说,现今社会上那些愚蠢的学者,都不了解国家是治是乱的实际情况,只是喋喋不休地大量搬弄古书上的道德说教,来扰乱当代的治理;他们的智谋还不够用来避开掉入陷阱与水井的危险,却还要胡乱地非难法术之士。听信了他们的言论,国家就会危险;采用了他们的计策,国家就会混乱;这些也就是最愚蠢而对国家的危害又是最严重的人了。他们同样和法术之士享有谈论政治、劝说君主的名声,而实际上却相差十万八千里,这些就是那名声相同而实质不同的人啊。现今社会上那些愚蠢的学者和法术之士相比,就好像蚂蚁洞口的小土堆和大山相比一样,相差得也太远了。而圣人,能够明白是非曲直的实际情况,能够明察是治是乱的真相。所以他治理国家的时候,公正地彰明法令,设置了严厉的刑法,将用它来解除民众遭受的祸乱,消除天下的灾难,使强者不欺侮弱者,人多的大国不残害人少的小国,老人能够如愿地享尽天年,幼孩孤儿能够得到抚育而成长,边境不受侵犯,君臣之间能够亲密相处,父子之间能够互相护养,而没有战死逃亡以及被囚禁俘虏的祸患,这也就是最大的功绩啦!愚蠢的学者不懂得这些道理,反而以为这些做法是暴虐无道的。愚蠢的人固然想要国家治理得好,但却憎恶那用来治好国家的方法;都憎恶国家危亡,但却喜欢那导致国家危亡的因素。凭什么知道他们是这样的人呢?施行严厉的刑罚,是民众所厌恶的,但却是国家所以能治好的方法;同情怜悯百姓而减轻刑罚,是民众所喜爱的,但却是国家发生危亡的原因。圣人在国内推行法治,必定要违反世俗偏见而顺应治国的规律。懂得这个道理的人,就会赞同那合宜的法术主张而不苟同于世俗的偏见;不懂得这个道理的人,就会反对那合宜的法术主张而赞同世俗的偏见。天下懂得这个道理的人少,那么这合宜的法术主张就被认为是错的了。
14.6处非道之位,被众口之谮2,溺于当世之言,而欲当严天子而求安,几不亦难哉3?此夫智士所以至死而不显于世者也4。楚庄王之弟春申君有爱妾曰余5,春申君之正妻子曰甲。余欲君之弃其妻也,因自伤其身以视君6,而泣曰:“得为君之妾,甚幸。虽然,适夫人非所以事君也,适君非所以事夫人也。身故不肖7,力不足以适二主。其势不俱适,与其死夫人所者,不若赐死君前。妾以赐死8,若复幸于左右,愿君必察之,无为人笑。”君因信妾余之诈,为弃正妻。余又欲杀甲而以其子为后,因自裂其亲身衣之里以示君,而泣曰:“余之得幸君之日久矣9,甲非弗知也,今乃欲强戏余。余与争之,至裂余之衣。而此子之不孝,莫大于此矣。”君怒,而杀甲也。故妻以妾余之诈弃,而子以之死。从是观之,父之爱子也,犹可以毁而害也。君臣之相与也,非有父子之亲也,而群臣之毁言,非特一妾之口也,何怪夫贤圣之戮死哉!此商君之所以车裂于秦而吴起之所以枝解于楚者也10。凡人臣者,有罪固不欲诛,无功者皆欲尊显。而圣人之治国也,赏不加于无功,而诛必行于有罪者也。然则有术数者之为人也,固左右奸臣之所害,非明主弗能听也。
非道:受到非难的法术。2被:遭受。谮(zèn):诬陷。3几:通“岂”。4智士:有智慧的人,指法术之士。显:显扬,传扬。显于世:在社会上享有声望,这是指智士的政治主张得到实现而受到社会的器重。5楚庄王:见6.注。春申君:楚庄王之弟。非指战国时楚国贵族黄歇。6视:通“示”,给人看。7故:通“固”,本来。不肖:不贤,无能。8以:通“已”,已经。9得幸君:即“得幸于君”。10车裂:见13.3注。吴起、枝解:见3.2注。
法术之士处在自己的法术主张被非议的地位,又受到众人的诬陷,淹没在当代的流言蜚语之中,却想面对着严厉的君主去求得自身的安全,哪能不困难呢?这就是那有智谋的法术之士到死也不能在社会上显扬的原因啊。楚庄王的弟弟春申君有一个宠爱的妾名叫余,春申君正妻的儿子名叫甲。余想要让春申君遗弃他的正妻,便自己打伤了自己的身体来让春申君看,并哭泣着说:“我能够做您的妾,感到十分幸运。但即使如此,顺从了夫人就无法来侍候您,顺从了您却又无法去侍候夫人。我自己本来就不成器,没有能力来顺从服侍好你们两人。现在那实际的情势是不能同时顺从侍候你俩,与其死在夫人那里,还不如在您的面前赐我一死。我被恩赐一死以后,如果您又爱上了您身边的其他人,希望您一定要明察这种难以同时侍候好夫人与您的情况,不要再被别人笑话。”春申君便相信了妾余的欺骗,为了妾而遗弃了正妻。余又想杀掉甲而让她的儿子作为继承人,便自己撕裂了她贴身衣服的里层来给春申君看,并哭泣着说:“我余得到您宠爱的日子已经很长了,甲不是不知道啊,今天他竟然要强行调戏我。我和他抗争,以至于撕裂了我的衣服。这儿子这样不孝,实在没有什么罪行比这个更大的了。”春申君发怒了,便杀掉了甲。所以春申君的正妻因为妾余的欺骗而被遗弃了,而他的儿子也因为妾余的一番话被杀死了。从这一点来看,父亲就是那样地爱儿子,但还是可以因为别人的谗毁而把儿子杀害了。君臣之间的相互交往,并没有父子之间那种亲密的关系;而群臣的毁谤,又不是单单一个妾的嘴巴所能比拟的,因此,那些贤能圣明的人被杀死又有什么奇怪的呢?这就是商君在秦国被五马分尸的原因,也是吴起在楚国被肢解的缘由啊。凡是做臣子的,有了罪本来就不想受到惩处,没有功劳的却都想得到尊贵的地位和显赫的名声。而圣人治理国家,奖赏不加给没有功劳的人,而对于有罪的人刑罚一定要执行。这样的话,那么掌握了统治术的圣人生活在社会上,本来就是君主身边的奸臣所要陷害的对象,不是英明的君主是不会听信他们的法术主张的。
14.7世之学者说人主,不曰“乘威严之势以困奸邪之臣”,而皆曰“仁义惠爱而已矣”。世主美仁义之名而不察其实,是以大者国亡身死,小者地削主卑。何以明之?夫施与贫困者,此世之所谓仁义;哀怜百姓不忍诛罚者,此世之所谓惠爱也。夫有施与贫困,则无功者得赏;不忍诛罚,则暴乱者不止。国有无功得赏者,则民不外务当敌斩首,内不急力田疾作,皆欲行货财事富贵、为私善立名誉以取尊官厚俸。故奸私之臣愈众,而暴乱之徒愈胜,不亡何待?夫严刑者,民之所畏也;重罚者,民之所恶也。故圣人陈其所畏以禁其邪,设其所恶以防其奸,是以国安而暴乱不起。吾以是明仁义爱惠之不足用,而严刑重罚之可以治国也。无棰策之威、衔橛之备2,虽造父不能以服马3;无规矩之法、绳墨之端,虽王尔不能以成方圆4;无威严之势、赏罚之法,虽尧、舜不能以为治。今世主皆轻释重罚严诛,行爱惠,而欲霸王之功,亦不可几也5。故善为主者,明赏设利以劝之,使民以功赏而不以仁义赐;严刑重罚以禁之,使民以罪诛而不以爱惠免。是以无功者不望,而有罪者不幸矣。托于犀车良马之上6,则可以陆犯阪阻之患7;乘舟之安,持楫之利8,则可以水绝江河之难9;操法术之数10,行重罚严诛,则可以致霸王之功。治国之有法术赏罚,犹若陆行之有犀车良马也、水行之有轻舟便楫也,乘之者遂得其成。伊尹得之11,汤以王12;管仲得之,齐以霸;商君得之,秦以强。此三人者,皆明于霸王之术,察于治强之数,而不以牵于世俗之言13;适当世明主之意,则有直任布衣之士,立为卿相之处14;处位治国,则有尊主广地之实:此之谓足贵之臣。汤得伊尹,以百里之地立为天子;桓公得管仲,立为五霸主15,九合诸侯,一匡天下16;孝公得商君,地以广,兵以强。故有忠臣者,外无敌国之患,内无乱臣之忧,长安于天下,而名垂后世,所谓忠臣也。若夫豫让为智伯臣也17,上不能说人主使之明法术度数之理以避祸难之患,下不能领御其众以安其国18。及襄子之杀智伯也19,豫让乃自黔劓20,败其形容,以为智伯报襄子之仇。是虽有残形杀身以为人主之名,而实无益于智伯若秋毫之末21。此吾之所下也,而世主以为忠而高之。古有伯夷、叔齐者22,武王让以天下而弗受23,二人饿死首阳之陵24。若此臣,不畏重诛,不利重赏,不可以罚禁也,不可以赏使也,此之谓无益之臣也。吾所少而去也,而世主之所多而求也。
“外”字当在“不”字前。当:抵挡。2捶:通“箠”,马鞭。策:马鞭。衔:马嚼子,勒在马口中的铁。橛(jué):马嚼子,马口所衔的横木。备:设备,装备。3造父:人名,春秋时晋国人,善于驾车。4王尔:古代巧匠。5几:通“冀”,希望。6托:寄托,依靠。犀:坚固。7犯:触犯,冒犯,冲撞。阪:山坡。阻:要塞,险要的地方。患:忧患,患难。陆犯阪阻之患:指在陆地上冲破艰难险阻。8持:通“恃”,倚仗,依赖。9绝:越过,横渡。10数:技术,方法。11伊尹:见3.2注。12汤:见3.2注。13牵:牵制,拘泥。14为:于,在。卿:古代高级官名、爵位名,在公之下、大夫之上。相:辅助君主掌管国事的最高官吏,后来称作相国、宰相、丞相。15五霸:见10.8注。16一匡天下:见10.8注。17豫让:春秋末期晋国人。原为晋卿智伯的家臣,公元前453年,赵襄子杀智伯,他下决心要为智伯报仇,就改姓换名,自毁面容,用漆涂身破坏皮肤,吞炭使哑,一再谋刺赵襄子,没有成功,被捕后自杀。智伯:见.5注。18领:带领,领导。御:驾驭,控制。19襄子:见.5注。20黔(qián):黑色,用作动词,指涂黑皮肤。劓(yì):割掉鼻子。21若:像。秋毫:兽类在秋天新长出来的毫毛。末:末端。秋毫之末:形容极其微小。22伯夷、叔齐:见11.5注。23武王:见.5注。至于他把天子的位置让给伯夷、叔齐的说法,其他史书上没有记载。24首阳之陵:指首阳山,位于今山西省运城市西南。
当代的学者劝说君主,不说“凭借威严的权势去抑制奸邪的臣子”,却都说“只要仁义惠爱就可以治国了”。当代的君主欣赏仁义的名声而不去考察它的实质,因此程度严重的就导致国家灭亡而君主身死,程度稍轻的也使得国家领土削减而君主地位低下。凭什么来说明这一点呢?施舍周济贫困的人,这是世俗所谓的仁义;同情怜悯百姓而不忍心施行刑罚,这是世俗所谓的惠爱。但有了对贫困者的施舍周济,那么没有功劳的人就会得到赏赐;不忍心施行刑罚,那么暴虐作乱的人就不能被禁止。国家有了没有功劳就得到奖赏的人,那么臣民对外就不致力于抵挡入侵的敌人而斩首杀敌,在国内就不急切地尽力从事耕作,而都想进行贿赂去奉承豪门贵族,做私下的好事来树立声誉,用这种办法来谋取高官厚禄。所以干邪恶的勾当而谋取私利的奸臣越来越多,而暴虐作乱的党徒更加占优势了,这样下去,国家不是灭亡,还能等得到什么好结果呢?严刑,是民众所害怕的东西;重罚,是民众所厌恶的东西。所以圣人设置了民众所害怕的严刑来禁止他们的邪恶,设立了民众所厌恶的重罚来防止他们的狡诈,因此国家安定而暴虐作乱的事件不发生。我因此而明白了仁义惠爱不值得采用,而严刑重罚可以用来治理国家。如果没有马鞭的威势、马嚼子的装备,即使是造父这样的驾车能手也不能靠他来制服骏马;如果没有圆规、角尺的规范和墨线的正直,即使是王尔这样的巧匠也不能靠他来制作方形和圆形;如果没有威严的权势、赏罚的制度,即使是尧、舜这样的贤君也不能靠他们来进行治理。现在的君主都轻率地放弃了严刑重罚,奉行仁爱慈惠,还想建立称霸称王的功业,这也是不可能有什么希望的啊。所以善于做君主的人,彰明奖赏的制度、设置获得利禄的规章来鼓励臣民,使臣民因为有了功劳而受到奖赏,不是因为君主奉行仁义而受到恩赐;设置了严刑重罚来限制臣民,使臣民因为犯了罪而受到惩处,不是因为君主奉行仁爱慈惠而被赦免。因此,没有功劳的人不指望得到赏赐,而有罪的人也没有侥幸逃脱惩罚的心理了。坐上坚固的车子,驾上优良的骏马,就可以在陆地上克服山坡险阻造成的困难;凭借船的安稳,依靠船桨的便利,就可以在水上越过江河阻隔的困难;掌握了法术之道,实行严刑重罚,就可以取得称霸称王的功业。治理国家有了法术赏罚,就好像在陆地上行进有了坚固的车子和优良的马匹、在水面上航行有了轻快的船只和便利的船桨,凭借法术赏罚的人就能获得成功。伊尹掌握并运用了法术赏罚,商汤因此而称王天下;管仲掌握并运用了法术赏罚,齐桓公因此而称霸诸侯;商君掌握并运用了法术赏罚,秦国因此而强大无敌。这三个人,都明白使君主称霸称王的法术,清楚使国家安定强大的方法,而不把自己局限在世俗的议论之中;由于合乎当时英明君主的心意,因此就有了他们这种直接被提拔任用的平民百姓,一下子站在贵卿、相国的位置上;他们处在这样的高位上来治理国家,就有了使君主尊贵、使领土扩大的实绩:这种人才称得上是值得尊重的大臣。商汤得到了伊尹,只依靠了百里见方的领土就做了天子;齐桓公得到了管仲,就成为春秋五霸的第一个霸主,多次会合诸侯,使天下归于一致而恢复了正道;秦孝公得到了商君,领土因此而扩大,兵力因此而强大。所以君主有了忠臣,对外就不会有敌国入侵的灾难,对内也不会有奸臣作乱的忧患,活着可以使天下长治久安,死了可以使自己的名声流传到后代,有这种功德的臣子才是我所说的忠臣。至于那豫让做智伯的家臣,向上不能劝说自己的主子使他明了法度术数等治国之道来避免遭灾受难的祸患,向下又不能领导智伯的民众来安定智伯的封国。等到赵襄子杀掉了智伯,豫让才自己涂黑了皮肤,割去了鼻子,毁坏了自己的形体容貌,用这种办法去为智伯报赵襄子的仇。这种臣子虽然有残害自己的容貌、献出自己的生命来为君主效劳的名声,而实际上对于智伯没有一点点好处。这种臣子是我所鄙视的,但当代的君主却认为他忠于君主而尊崇他。古代有伯夷、叔齐这种人,周武王把天子的位置让给他们而他们也不接受,两个人宁愿饿死在首阳山。像这样的臣子,不怕严厉的刑罚,不贪图优厚的奖赏,不可以用刑罚来限制他们,不可以用奖赏来驱使他们,这叫做对君主没有裨益的臣子。这种臣子是我所鄙视而抛弃的,但却是当代的君主所赞赏而访求的。
14.8谚曰:“厉怜王。”此不恭之言也。虽然,古无虚谚,不可不察也。此谓劫杀死亡之主言也2。人主无法术以御其臣,虽长年而美材,大臣犹将得势擅事主断而各为其私急,而恐父兄豪杰之士借人主之力以禁诛于己也,故弑贤长而立幼弱,废正的而立不义3。故《春秋》记之曰4:“楚王子围将聘于郑5,未出境,闻王病而反6。因入问病,以其冠缨绞王而杀之,遂自立也。齐崔杼7,其妻美,而庄公通之8,数如崔氏之室9。及公往,崔子之徒贾举率崔子之徒而攻公。公入室,请与之分国,崔子不许;公请自刃于庙,崔子又不听;公乃走,逾于北墙。贾举射公,中其股,公坠,崔子之徒以戈斫公而死之,而立其弟景公10。”近之所见:李兑之用赵也11,饿主父百日而死12;卓齿之用齐也13,擢湣王之筋14,悬之庙梁,宿昔而死15。故厉虽痈肿疕疡16,上比于《春秋》,未至于绞颈射股也;下比于近世,未至饥死擢筋也。故劫杀死亡之君,此其心之忧惧,形之苦痛也,必甚于厉矣。由此观之,虽“厉怜王”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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